第26章 教養(yǎng)嬤嬤
青瓷盞里的君山銀針浮沉不定,鄧云萱垂眸盯著盞中舒展的嫩芽。
季氏捻著佛珠的手一頓,檀木珠子磕在黃花梨案幾上:“云萱在滄縣長大,規(guī)矩總歸差些。”
“大嫂這話糊涂。”二夫人腕間翡翠鐲子撞出脆響,“上月長公主府春宴,云萱獻(xiàn)的百壽圖可是得了皇后娘娘夸贊。”她特意瞥向鄧云萱發(fā)間累絲金鳳簪,那是靖國公府送來的謝禮。
“云萱,你怎么想?”太夫人聲音像浸了冰。
鄧云萱指尖拂過青磚縫里的佛珠:“全憑祖母做主。”
她抬眼時(shí),正見季氏松開的眉頭,“只是母親早將我定為禍根,云萱不敢多言。”
季氏霍然起身,面色忿忿道:“我這是為全家著想!前朝李侍郎之女宮宴失儀,下場可是很嚴(yán)重的!”
“大嫂慎言!”二夫人突然拔高嗓音,“云萱上回剛救下兩位貴女,這等福星怎會招禍?”她特意提起此事,眼見太夫人渾濁的眼珠亮起來。
三夫人帕子掩著唇角:“要我說,云萱這通身氣派才像王妃。”
鄧雨薇絞著杏紅帕子,指甲刮破蘇繡并蒂蓮。
“都住口!”太夫人重串佛珠,“等宮里有明旨再說。”
廊下鸚鵡突然撲棱翅膀:“選妃!選妃!”
鄧云萱福身告退,月白裙裾掃過門檻時(shí),正聽見季氏壓低嗓音:“雨薇明日去季家,你外祖母請了極好的嬤嬤教你。”
青石小徑上的苔蘚沾了夜露,二夫人拽著鄧云萱拐進(jìn)芍藥叢:“大姑娘這次萬萬不能讓步!你當(dāng)季家真疼雨薇?不過是想借她攀上端王。”她表情嚴(yán)肅,“你對晏世子的救命之恩,也該用上了。”
鄧云萱望著池中錦鯉,想起前世季氏在櫻桃酪里下的啞藥。那日她嗓子灼痛說不出話,眼睜睜看鄧雨薇頂替自己入宮參選。
重活一世,倒要看看這對母女還能耍什么花招。
“二嬸費(fèi)心,云萱省得。”她摘了朵木芙蓉別在二夫人鬢邊,“聽說三弟在程大儒門下得了甲等?”
“是啊,還得有勞大姑娘引薦。”二夫人眼睛倏然亮起,她兒子若得程家提攜,何愁仕途。
更漏滴到戌時(shí),姚姨娘房里的丫鬟踩著月光溜進(jìn)來。小丫頭袖口還沾著胭脂:“聽說大夫人連夜收拾箱籠,要把二姑娘送去薊州季家。”
她壓低嗓音,“季太夫人請了宮里退下來的容嬤嬤。”
鄧云萱的眉頭輕輕一皺,顯出一絲錯(cuò)愕之色。
小丫鬟壓低聲音,又補(bǔ)充了一句,“季家乃是薊州望族,雖然近年來風(fēng)光不再,但其歷代家規(guī)嚴(yán)謹(jǐn),口碑極佳。”
鄧云萱頓時(shí)明了,季氏這是打算為鄧雨薇提供特殊的關(guān)照了。
哼哼。
提及季家,鄧云萱便不禁露出冷笑,面色流露出幾許深思。
……
翌日。
季家嬤嬤昂著下巴跨進(jìn)門,織金馬面裙掃過門檻時(shí)帶起一陣香風(fēng)。
“二姑娘快些收拾,太夫人備了您最愛的櫻桃酪。”嬤嬤眼角瞥向窗邊繡墩,鄧云萱月白裙裾上銀線繡的木蘭暗紋在日光下流轉(zhuǎn)。
鄧雨薇絞著杏紅帕子起身,鬢邊累絲金鳳簪晃得人眼花:“大姐要不要同去?外祖母家廚子做的蟹粉酥可是一絕。”
“不必。”鄧云萱截?cái)嘣掝^,指尖撫過腕間的翡翠鐲,“季家既無長輩在滄縣,想來也不缺我這口吃食。”
太夫人捻佛珠的手頓了頓。
季家嬤嬤臉色鐵青。
季府門前石獅子的眼睛都比這野丫頭懂禮數(shù),難怪二姑娘信中總說嫡姐跋扈。她正要開口,忽見鄧云萱輕笑:“嬤嬤方才要說教?”
菱花窗漏進(jìn)的日影割裂地面,鄧云萱的影子恰好籠住嬤嬤皂靴:“前日季府門房打碎御賜琉璃盞,不知可補(bǔ)齊了?”
她聲音輕得像檐下冰棱墜地,卻驚得嬤嬤倒退半步。
那琉璃盞是端王世子送的年禮,碎盞之事連季太夫人都不知曉。
太夫人突然咳嗽起來:“云萱先回吧。”
管事嬤嬤引領(lǐng)著鄧雨薇重返季府,暗地里自然在季太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說鄧云萱的各種壞話。而鄧云萱卻在深思熟慮,若她決定參與這次選妃,該如何精心布局,巧妙應(yīng)對?
回想起前世太子權(quán)勢如日中天時(shí),對裴儉的賜婚之舉,她便覺得惡心至極。
太子難道會對裴儉已有的妻子一無所知嗎?
答案顯然是,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仍舊我行我素,毫無顧忌。
在皇帝的諸多子嗣中,唯有熙王和靖王已經(jīng)完婚,除了太子之外,此次參與選妃的還有端王、祁王以及瑞王。
鄧云萱心中早有定計(jì),她只是打算走個(gè)過場,涉足皇位的爭奪之中,為自己爭取利益。她并不愿意真正嫁入皇家,以免與狼共舞,自陷險(xiǎn)境。
然而,這一切絕對不能讓伯府的人察覺,否則,他們定會與她勢不兩立,徹底撕破臉皮。
第二天,季氏眼睜睜瞧著二夫人請來教養(yǎng)嬤嬤送進(jìn)了鄧云萱的院子,氣得當(dāng)場掀了桌子。
嬤嬤姓林,此刻正握著戒尺立在廊下,鄧云萱領(lǐng)著幾個(gè)庶妹一起練習(xí)萬福禮。
日頭曬化檐角殘雪,鄧蜜的腿肚子直打顫,偏生大姐姐連鬢角珠花都不曾晃動半分。
“大姑娘這通身氣派,倒像宮里娘娘。”林嬤嬤遞帕子給鄧云萱拭汗,轉(zhuǎn)頭對著太夫人夸贊。
太夫人捻著新?lián)Q的沉香佛珠,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宮里的明旨傳到伯府那日,鄧雨薇的馬車撞翻了角門石墩。
她提著纏枝匣,氣急敗壞地沖進(jìn)鄧云萱的房間,鬢發(fā)散亂得像被風(fēng)雨摧折的木樨花:“你使了什么妖法,竟讓祖母同意讓你去參加選妃!”
鄧云萱正在臨《靈飛經(jīng)》,狼毫筆尖懸在“靜”字最后一勾:“二妹妹可錯(cuò)怪我了,這都是祖母的決定,與我何干?”
“哼!別得意太早,且等著瞧!”
菱花門扉砰地合上,鄧雨薇丹蔻刮落門上新糊的霞影紗。她盯著自己映在窗紙上的影子,忽然想起季家嬤嬤說的:“嫡長女這身份,您這輩子都越不過去。”
“長姐真是好手段。”鄧蜜蹲在廊下逗鸚鵡,“連季家都栽了跟頭。”
她袖中滑出個(gè)荷包,里頭裝著鄧云萱給的安神香。
自打跟著長姐學(xué)規(guī)矩,她再沒被季氏克扣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