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瑤那嬌柔的尾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得意,像細小的絨毛,輕輕拂過花廳里凝滯的空氣。
劇烈的咳嗽終于稍稍平息了些,只剩下壓抑不住的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她依舊彎著腰,用手捂著嘴,肩膀微微顫抖,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才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低垂的視線里,是金磚地面映出的自己模糊而狼狽的影子,還有那雙沾滿泥污、露出腳趾的破舊布鞋。
主位上,王氏放下了手中的青花纏枝蓮紋茶盞。杯底與紫檀木桌面輕輕磕碰,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脆響,在這寂靜的花廳里格外清晰。她終于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兩塊沉甸甸的、浸透了冰水的秤砣,緩慢而精準地落在廳中那抹瑟縮的身影上。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骨肉重逢應有的溫情或激動,只有審視,估量,以及一絲極力壓抑卻依舊從眼角眉梢透出的不耐。像是在看一件不得不接收、卻又嫌惡其污穢礙眼的舊物。
“回來了就好。”王氏的聲音響起,平淡得像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漣漪,“瑤兒心善,你莫要多心。”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身襤褸衣衫和蠟黃病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只是你這身子……確實不成樣子。侯府規矩大,不比鄉下隨意,你這般病氣懨懨的,若是沖撞了前來拜訪的貴人,那便是闔府的罪過。”
她的視線轉向侍立在側的李婆子,語氣不容置疑:“李媽媽,帶大小姐去‘靜心苑’安置。稍后請府里張大夫過來仔細瞧瞧。好生將養著,”王氏的目光重新落回廳中,加重了語氣,“無事……莫要出來隨意走動,免得過了病氣給旁人。”
“靜心苑”。
這三個字,像三根冰冷的鐵釘,無聲地楔入空氣。侯府最偏遠、最靠近后角門的小院。據說早年是堆放雜物的庫房,后來雖稍作修葺,也依舊荒僻冷清,緊鄰著府外那條終年彌漫著污糟氣味的后巷。與其說是安置,不如說是放逐,是畫地為牢。
“是,夫人。”李婆子垂首應道,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她走到依舊佝僂著的身影旁,沒有攙扶的意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大小姐,請隨老奴來。”
“咳咳……”又是一陣壓抑的低咳。她像是被這聲音驚醒,吃力地、緩緩地直起一點腰身,但脊背依舊佝僂得厲害。蠟黃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抬了抬,目光空洞地掃過李婆子刻板的臉,又飛快地垂下,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邁步時,腳步虛浮,踉蹌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前傾去。旁邊的仆役下意識想扶,卻被李婆子一個眼神制止了。她就那樣毫無支撐地晃了晃,險險站穩,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緊了肩上的破包袱,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這小小的插曲,惹得花廳侍立的幾個年輕小丫鬟,終于忍不住發出一陣極力壓抑的、細碎又清晰的嗤笑聲。那笑聲像針尖,扎在凝滯的空氣里。
沈瑤端起手邊那盞溫熱的茶水,用杯蓋優雅地撇了撇并不存在的浮沫,紅潤的唇角微微向上彎起,勾勒出一個天真又無辜的弧度,眼底深處,卻分明漾開一絲毫不掩飾的、屬于勝利者的愉悅光芒。
就在她幾乎要隨著李婆子挪出這令人窒息的花廳時——
“慢著。”
王氏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淀在歲月里的威嚴,清晰地穿透了空氣。
她佝僂的身影頓住了,腳步停在原地。身體似乎更僵硬了幾分,低垂的視線牢牢鎖在自己那雙破舊的鞋上。
“既入了侯府的門,”王氏的聲音平平地傳過來,像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定好的、無關緊要的文書,“過去的粗鄙名字,就不必再用了。免得污了侯府的門楣,也省得外人聽著笑話。”她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裊裊升起的茶霧上,語氣淡漠,“侯爺的意思,賜名‘沈霜’。霜雪的霜。望你知曉冷暖,安分守己,莫要辜負了這份恩典。”
沈霜。
霜雪之霜。冰冷,肅殺,卑微,易逝。一個被隨意拋擲、帶著鮮明烙印的符號,一個無聲的警示,時刻提醒著她的“位置”和“本分”。
藏在破舊袖口里的手指,指甲早已深深掐進了掌心那塊早已結痂的舊傷疤里。尖銳的刺痛感瞬間炸開,沿著手臂蔓延,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的麻木,壓過了喉嚨里因劇烈咳嗽和翻涌的恨意而涌上的腥甜。那腥甜被強行咽了回去,只在喉間留下火燒火燎的苦澀。
沒有抬頭,沒有回應。只是那本就佝僂的脊背,似乎又往下沉了一分,瘦削的肩膀也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起來,無聲地昭示著這具破敗身體所能承受的屈辱與虛弱。
“謝……夫人賜名。”聲音嘶啞微弱,如同蚊蚋,湮滅在花廳里浮動著的、暖融融的熏香氣息里,幾乎聽不真切。
李婆子像是終于完成了任務,不耐煩地伸手,虛虛扯了一下她的袖口:“走吧,霜姑娘。”
她順從地被那一點微弱的力道帶著,腳步虛浮地、艱難地挪動起來。像一具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的、殘破的木偶,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影子,挪出這金碧輝煌、熏香暖融、卻令人窒息的牢籠。
身后,沈瑤那嬌柔婉轉、帶著一絲甜膩尾音的話語,如同附骨之疽,清晰地追了過來:
“母親,姐姐的名字……真好聽呢。霜兒姐姐,妹妹改日再去看你呀。”
那聲音里的惡意,如同淬了蜜的毒針,無聲地刺入背脊。
***
側門在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花廳里最后一絲暖意和光亮。李婆子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腳步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穿過幾條更為幽暗僻靜的抄手游廊,廊下的燈籠稀疏,光線昏黃,勉強照亮腳下方寸之地。空氣里那股深宅大院特有的、混合著陳腐與熏香的味道,被一種更為濃重的濕冷和荒蕪氣息所取代。
越走越偏,越走越靜。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回廊里空洞地回響。
終于,在一處幾乎被茂密藤蔓遮蔽的月洞門前,李婆子停下了腳步。門楣上方掛著一塊小小的、字跡都有些模糊的匾額——靜心苑。藤蔓的枝葉纏繞其上,更添幾分頹敗。
李婆子從腰間摸出一把沉甸甸的黃銅鑰匙,插進鎖孔,費力地轉動了幾下。“咔噠”一聲,鎖開了。她伸手用力一推。
“吱呀——嘎——”
沉重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呻吟,向內緩緩打開。一股濃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霉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如同塵封已久的墳墓被突然掘開,猛地撲面而來,嗆得人喉嚨發癢,忍不住又是一陣壓抑的低咳。
李婆子像是早有預料,迅速用手帕掩住了口鼻,皺著眉,往旁邊退開一步,仿佛連多吸入一口這里的空氣都覺得晦氣。
“霜姑娘,地方到了。自己收拾吧。”她的聲音隔著帕子,顯得更加模糊和刻板,目光掃過院內,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缺什么少什么,去找后角門的張婆子說一聲。不過府里規矩大,月例份例自有定數,別想些有的沒的。”她頓了頓,補充道,“張大夫晚些時候會過來瞧你。”說完,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任務,也不等回應,轉身就走。沉重的院門在她身后“哐當”一聲,用力關上。緊接著,是銅鎖落下的、冰冷而清晰的“咔噠”聲。
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下來。只有風吹過高墻外枯樹的嗚咽,和院內荒草叢中不知名蟲豸時斷時續的鳴叫。
她站在門內,背對著緊閉的院門。臉上那一路維持的怯懦、病容、卑微,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直佝僂著的脊背,一寸一寸,緩慢而穩定地挺直。那瞬間,仿佛有一根無形的脊梁,撐起了這具看似破敗不堪的身軀。
她緩緩轉過身。那雙一直低垂時布滿血絲、渾濁無神、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眼睛,此刻抬起,清亮、銳利,如同沉入寒潭底部、被流水洗練過的黑色玉石,冷冷地掃視著這個被賜予她的“靜心”之地。
院子極小,方方正正,一目了然。荒草幾乎長到了膝蓋高,在暮色晚風中簌簌搖曳,枯黃一片,透著深秋的蕭索。幾間低矮的廂房歪斜地簇擁在院子一角,墻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里面灰黑粗糙的磚石,像是久病之人潰爛的皮膚。唯一的一口水井,井沿上覆蓋著厚厚的、滑膩膩的青苔,井繩朽爛不堪,軟塌塌地垂在井口,仿佛一碰就會斷裂。
角落堆積著一些不知何年何月丟棄的破爛雜物:缺了腿的矮凳、散了架的藤筐、幾塊腐朽的木板,都被厚厚的灰塵和蛛網覆蓋著,像被遺忘的尸骸。
很好。
偏僻,荒涼,無人問津。連空氣都透著腐朽和被遺忘的氣息。這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腹中那股陰寒的毒傷并未痊愈,如同跗骨之蛆,蟄伏在深處,此刻仿佛被這院落的死寂所觸動,又開始隱隱作痛,絲絲縷縷的寒氣沿著經脈蔓延,帶來細微的刺痛。她微微蹙了下眉,目光落在唯一一間看起來勉強能遮風擋雨的廂房門口。
推開門,一股更濃重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光線昏暗,只有一扇蒙著厚厚灰塵的小窗,勉強透進一點暮色。屋內陳設簡陋到近乎空蕩:一張鋪著破舊草席的木板床,一張缺了一條腿、用石塊墊著的破舊木桌,一把歪斜得幾乎無法坐穩的凳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墻角堆著厚厚的蛛網,地面也積著一層浮灰。
她反手關上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吱呀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門一關,屋內更暗了。
沒有理會滿屋的灰塵和簡陋,她徑直走向房間最陰暗的角落。那里堆著一些前任“住戶”——或許只是堆放雜物時遺留下的破麻袋和爛木箱。她蹲下身,動作間牽扯到身上尚未痊愈的鞭傷,帶來一陣悶痛。她面不改色,伸手撥開厚厚的灰塵和纏繞的蛛網,手指精準地探入墻角一塊松動的青磚縫隙里。
指尖觸到一個冰涼堅硬、約莫指甲蓋大小的細小物件。觸感溫潤,非金非玉。
她將它拿了出來。借著窗外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光線,看清了手中的東西——一枚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子。表面光滑,顏色沉暗,幾乎能融入夜色。只有對著光時,隱約能看到內部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流動的暗紋。
這是“夜梟”最高級別的緊急聯絡信物——墨鴉瞳。它的存在和使用方法,只掌握在核心成員手中。
她走到那扇蒙塵的小窗前。窗紙早已破敗不堪,其中有一塊被雨水侵蝕得格外嚴重,形成了一個銅錢大小的破洞。透過破洞望出去,外面正對著侯府那堵高高的、光禿禿的后墻。墻外,便是那條骯臟的后巷。此刻暮色漸深,巷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模糊的叫賣或犬吠。
她將墨鴉瞳湊到那個小小的破洞前,指尖捏著石子,對著天際最后一點黯淡的灰白暮光,手腕極其穩定地、緩緩轉動了一個特定的角度。
一道極其微弱、近乎無形的幽光,瞬間從石子內部折射出去!那光芒快如流星,一閃即逝,精準無比地投向巷子對面一處不起眼的、廢棄商鋪二樓緊閉的窗欞縫隙。
光,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人眼的錯覺。
信息已發出:蟄伏的鳳凰,已歸巢。
做完這一切,她將墨鴉瞳重新藏回那塊松動的青磚后,小心地恢復原狀。仿佛完成了一個極其平常的動作。
然而,就在她直起身的瞬間,腹中那股因強行壓制而蠢蠢欲動的陰寒毒氣驟然加劇!一股冰冷刺骨的絞痛猛地從小腹深處炸開,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臟腑內瘋狂穿刺!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眼前陣陣發黑。她扶著冰冷的、布滿灰塵的土墻,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縮,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布滿灰塵的地上,急促地喘息著,對抗著那陣突如其來的、幾乎要將人撕裂的劇痛。
窗外的暮色徹底沉了下去,房間里陷入一片昏暗的混沌。只有她壓抑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如同幼獸瀕死般的嗚咽聲,極其輕微地,從窗外荒草叢生的院子里傳了進來。
她靠在冰冷的墻角,喘息未定,凝神聽了片刻。那嗚咽聲斷斷續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不像是風聲。
扶著冰冷的墻壁,她有些艱難地站起身,腹中的絞痛尚未完全平息,每一步都牽扯著痛楚。她走到門邊,再次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暮色四合,小院里光線昏暗。嗚咽聲是從院角那堆半人高的枯草叢里傳出的。枯草在微微晃動。
她撥開枯黃干硬的草梗,走了進去。
草堆深處,蜷縮著一只半大的土黃色瘦狗。它的皮毛臟污打結,沾滿了草屑和泥塊。
一條后腿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被人用重物生生打斷的。傷口處皮肉翻卷,已經潰爛發黑,爬滿了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散發出一股腐臭的氣味。
腹部癟癟的,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它聽到動靜,驚恐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絕望,喉嚨里發出威脅般的低吼,掙扎著想往更深的草堆里躲,卻因為斷腿的劇痛而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顫抖著,發出更凄慘的嗚咽。
這大概是被府里哪個頑劣的小廝隨意打傷后,丟棄在這荒僻角落自生自滅的可憐蟲。
她蹲下身,無視它驚恐的嗚咽和齜出的并不鋒利的尖牙,目光落在它斷腿的潰爛傷口和干癟的腹部,又掃過它干裂的鼻頭和黯淡無光的皮毛。腹中的絞痛還在隱隱作祟,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舊傷。她沉默地看著它,看了幾秒,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
然后,她伸出手。動作并不溫柔,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直接避開了它傷腿的劇痛處,一把扼住了它瘦骨嶙峋的下頜,迫使它不得不張開嘴。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傷口腐臭和饑餓的口腔惡臭撲面而來。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另一只手迅速探入懷中那個破舊的小包袱里摸索。
包袱里東西極少。只有幾件同樣破舊、打滿補丁的換洗衣物,一個硬邦邦的、只剩下小半塊的粗面餅子。她的手指在衣物夾層里摳索片刻,捻出了幾片干枯發皺、顏色灰暗的草葉碎片。這是在城外破廟附近隨手揪的幾株最常見、最不起眼的野草——鬼針草(清熱消腫,外用)、地錦草(止血生肌,外用)、還有一點點殘留的蒲公英根(清熱解毒,內服)。
對付這狗的外傷感染和內里虧虛,勉強湊合。
她捏著那幾片干枯的草葉,在掌心用力搓揉碾碎。動作間牽扯到身上的鞭傷,一陣悶痛,額角的冷汗又密了一層。腹中毒傷的寒氣也趁機肆虐,喉嚨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涌上。她強行咽下,將碾成碎末的草葉混合了一點唾沫,捏成了幾個小小的、帶著泥土和青草苦澀氣味的藥泥丸子。
不顧瘦狗驚恐虛弱的掙扎和試圖咬合的嘴,她用另一只手捏開它的下頜,將那幾個小小的藥泥丸子硬塞了進去。狗嗚咽著,本能地想要吐出來。她迅速捂住它的嘴,手指卡在它的齒間,強迫它吞咽下去。接著,又將剩下的藥泥仔細地、用力地按壓在它那條斷腿的潰爛傷口處,試圖覆蓋住那些蠕動的蛆蟲和腐爛的皮肉。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有些脫力。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額發被冷汗浸濕,黏在蠟黃的臉頰上。那只瘦狗被她放開后,蜷縮在幾步遠的草堆里,警惕又虛弱地看著她,不再低吼,只是發出更加粗重的、帶著痛苦的喘息聲。
暮色徹底吞噬了小院。荒蕪的院落里,一人一狗,各自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夕陽最后一抹余暉吝嗇地涂抹在剝落的墻皮和搖曳的枯草尖上,很快便消失殆盡。死寂重新籠罩下來,只有風聲穿過荒草,以及狗粗重痛苦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刻,也許很漫長。院門外,終于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生澀的轉動聲,緊接著是李婆子那毫無溫度、穿透門板的聲音:
“霜姑娘?張大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