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光禿的枝椏在灰白天幕下,劃出嶙峋的刻痕。寒風卷著最后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撞在靜心苑緊閉的院門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屋內,冰冷的地面上。
沈霜背靠著粗糙的土墻,阿丑溫順地蜷在她腿上,呼吸均勻,傷腿上的布條干凈整潔。一人一狗依偎著,汲取著彼此身上那點微弱的體溫,對抗著深秋滲入骨髓的寒意。
沈霜的目光沉靜,落在破窗外那堵高聳的院墻。墻根下,那幾塊顏色略深的磚縫,像一道無聲的印記。她的指尖,無意識地、緩慢地梳理著阿丑背上枯槁打結的皮毛,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凝滯的專注。
突然——
“篤、篤篤、篤。”
三聲極其輕微、間隔分明的叩擊聲,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穿透了院門的厚重木板,傳入死寂的小院。
聲音短促,節奏精準,與風聲枯葉的雜亂截然不同。
沈霜梳理皮毛的手指,瞬間停住。停在阿丑后頸一處糾結的毛團上。
阿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耳朵警覺地豎起,喉嚨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嗚。
沈霜的目光,從院墻磚縫移開,緩緩投向那扇緊閉的、落著銅鎖的院門。深黑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幽光一閃即逝。
她沒有動。依舊保持著倚墻而坐的姿勢,仿佛只是被風聲驚擾。
片刻的死寂后。
“沙…沙沙…”
極其細微的摩擦聲響起。只見門板下方,那條因地面不平而留下的、不足一指寬的縫隙里,一點灰白色的東西,被無聲地推了進來。
那東西很薄,卷成細小的圓筒狀,混著灰塵滾落在門檻內的泥地上,毫不起眼,像一片被風吹進來的枯葉殘屑。
摩擦聲停止。門外再無聲息,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只有寒風依舊嗚咽著掠過門縫。
沈霜的目光落在那卷灰白色的東西上。她沉默地看了幾秒,才輕輕將阿丑從腿上挪開,放到鋪著破衣的地面上。阿丑不安地動了動,但并未起身,只是將腦袋擱在前爪上,眼睛望著她。
沈霜扶著冰冷的墻壁,緩緩站起身。腹中的寒毒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隱隱傳來一陣熟悉的、冰冷的絞痛。她蹙了下眉,腳步虛浮地走到門邊。
她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指,拾起了那卷灰白色的東西。入手是粗糙的紙張觸感,帶著門縫外的寒氣。她展開。
紙很薄,近乎半透明,上面沒有墨跡,只有一片空白。
她拿著這張看似空白的紙,走回墻角那堆早已冰冷的炭灰旁。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小撮灰白色的、細膩的草木灰燼——那是劣質黑炭燃燒后留下的。
她將空白的紙卷平鋪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用指尖沾著那冰涼的灰燼,極其小心地、均勻地涂抹在粗糙的紙面上。
灰白色的粉末覆蓋了紙張的紋理。漸漸地,紙面上,一行行細小而清晰的炭灰色字跡,如同幽靈般浮現出來。字跡潦草卻剛勁,顯然是匆忙寫就:
「戌時三刻,西市口‘醉仙樓’。沈耀祖與人爭妓斗毆,失手斃殺吏部趙侍郎之侄趙琨。王氏已得信,正密謀尋替罪羔羊。目標指向‘靜心苑’。早做準備。梟目。」
字跡在灰燼涂抹下顯現,又在空氣的流動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淡、消散。不過幾息之間,紙面重歸空白,只余一層薄薄的灰燼。
沈霜的手指停留在最后幾個字——“靜心苑”上,直到字跡徹底消失。指尖沾著的灰燼冰涼。
她面無表情地將這張已無痕跡的紙卷起,走到墻角那堆破麻袋旁,將它塞進了最深處。然后,她走回炭灰旁,將指尖沾染的灰燼隨意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擦了擦。
腹中的寒毒似乎更活躍了些,冰冷的絞痛一陣緊似一陣,像有只無形的手在用力攥緊。她扶著墻,慢慢坐回阿丑身邊的地面上。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重新將阿丑抱到腿上,手掌覆蓋在它溫熱的腹部,汲取著那一點微弱的暖意,試圖壓住臟腑深處的冰冷。阿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適,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她冰冷的手背。
時間在死寂和寒冷中緩慢流淌。屋外,風聲似乎更緊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刻,也許更久。院門外,再次傳來了鑰匙開鎖那熟悉的、生澀的轉動聲。
“咔噠。”
鎖開了。
這一次,院門被推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快、更用力。門板撞在墻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進來的依舊是李婆子,但她的臉色卻與之前幾次截然不同。不再是刻薄和嫌棄,而是一種混合著凝重、焦慮,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她身后還跟著兩個身材粗壯、面無表情的仆婦,眼神銳利,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霜姑娘!”李婆子的聲音異常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昏暗的屋里掃視,最終定格在蜷縮在墻角、抱著狗的身影上,“夫人傳你立刻去正院!快起來!別磨蹭!”
她的語氣里沒有了往日的虛與委蛇,只剩下赤裸裸的催促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
沈霜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到了,身體猛地一顫,抱著阿丑的手臂收緊,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聲音帶著病中的虛弱和顫抖:“李……李媽媽?夫人……傳我?可是……可是我身子……”
“少廢話!”李婆子不耐煩地打斷她,幾步跨進屋里,帶著一股冷風,“夫人急召!天大的事也得去!趕緊把這臟東西放下!”她厭惡地瞥了一眼沈霜懷里的阿丑,又對身后兩個仆婦使了個眼色。
那兩個仆婦立刻上前,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架住了沈霜的胳膊,動作粗暴地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拽了起來!力道之大,牽扯到她身上的舊傷,一陣鉆心的疼痛襲來,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褪盡最后一點血色,變得如同金紙。
阿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從沈霜懷里跌落在地,發出一聲驚恐的嗚叫,拖著傷腿想要撲上來保護主人。
“滾開!礙事的畜生!”李婆子抬腳,毫不留情地將撲上來的阿丑踹開。阿丑痛得慘叫一聲,翻滾著撞到墻角,斷腿的布條上迅速洇開一點暗紅。
“阿丑!”沈霜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劇烈地掙扎起來,想要掙脫仆婦的鉗制,“別傷它!你們別傷它!”
“帶走!”李婆子厲聲喝道,看都不看墻角嗚咽的阿丑一眼。
兩個粗壯的仆婦牢牢鉗制住沈霜掙扎的、虛弱不堪的身體,幾乎是半拖半架地,將她往門外帶。沈霜的布鞋在冰冷的地面上拖曳,沾滿了泥土。她徒勞地扭過頭,望向墻角蜷縮著、痛苦嗚咽的阿丑,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絕望。
“走快點!”李婆子在后面推搡著,語氣焦躁。
沈霜被兩個仆婦架著,踉蹌地拖出了昏暗冰冷的破屋。屋外深秋的寒風如同冰冷的鞭子,瞬間抽打在她單薄的身上。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身體在仆婦的鉗制下不住地顫抖、下墜。
“咳咳……咳……慢……慢點……我……我喘不上氣……”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窒息感。
李婆子卻只是不耐煩地催促:“別裝死!誤了夫人的事,你擔待不起!”
兩個仆婦毫不憐惜,幾乎是拖著她,穿過荒草叢生的小院。枯草刮過她的裙擺,留下道道濕痕。她像個破敗的木偶,被粗暴地拖向那扇敞開的、如同怪獸巨口的院門。
門檻外,不再是那條熟悉的、通往深宅內院的僻靜夾道。而是停著一輛比接她入府時更為簡陋、連車篷都沒有的青布小馬車。車轅上坐著一個面無表情的車夫。
仆婦們毫不客氣地將她塞進了冰冷的、硬邦邦的車廂里。車廂里空無一物,只有冰冷的木板。她蜷縮在角落,劇烈的咳嗽還未平息,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
李婆子也跟著上了車,坐在她對面,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盯著她,仿佛在審視一件即將被送上刑場的祭品。
“駕!”車夫一聲低喝,鞭子在空中炸響。
馬車猛地啟動,車輪碾過坑洼不平的路面,劇烈的顛簸如同重錘,一次次砸在她傷痕累累的身體上。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腹中的寒毒,那冰冷的絞痛如同毒蛇般噬咬,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冷汗浸透了單薄的里衣。
她蜷縮著,將臉埋在冰冷的膝蓋上,枯槁的頭發散落下來,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劇烈壓抑的咳嗽聲和無法控制的、因疼痛和寒冷而發出的細微顫抖,在冰冷顛簸的車廂里回蕩。
李婆子坐在對面,昏暗的光線下,只能看到她緊抿的嘴角和眼中那抹毫不掩飾的、冰冷的算計。
馬車在深秋的寒風中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單調而急促,如同催命的鼓點。車廂內,寒氣彌漫,沈霜蜷縮在角落,每一次顛簸都讓她瘦削的肩膀撞在冰冷的木板上,發出沉悶的輕響。劇烈的咳嗽終于稍稍平息,只剩下壓抑不住的、帶著濃重痰音的喘息,像破舊風箱在絕望地抽動。
她依舊將臉埋在膝蓋里,枯槁的頭發如同屏障,隔絕了李婆子審視的目光。身體因寒冷和疼痛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腹中的寒毒,在顛簸和寒冷的雙重刺激下,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冰蛇,瘋狂地在小腹深處攪動、噬咬!那冰冷的絞痛尖銳得幾乎要撕裂她的意識,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冷汗順著額角和鬢發滑落,滴在冰冷的膝蓋上。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才勉強將那幾乎沖口而出的痛哼壓了回去。
李婆子坐在對面,裹緊了身上的厚棉襖,眼神像冰冷的探針,在沈霜蜷縮顫抖的身影上來回掃視。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憐憫,只有一種急于完成任務般的焦躁,以及深藏眼底的、仿佛看穿結局的冷漠。她幾次想開口催促車夫再快些,卻又顧忌著什么,最終只是不耐煩地動了動身子。
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終于在一陣劇烈的顛簸后停了下來。
“到了!下來!”李婆子率先跳下馬車,聲音帶著一股如釋重負的急切。
車廂門被粗暴地拉開,冰冷的空氣裹挾著一種截然不同的、屬于深宅大院深處的沉悶熏香氣息撲面而來。兩個粗壯的仆婦再次架住沈霜的胳膊,毫不憐惜地將她拖下了車。
雙腳踩在光潔冰冷的金磚地面上,寒氣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沈霜被架著,幾乎站立不穩,身體軟綿綿地往下墜。仆婦們用力架著她,才沒讓她癱倒在地。
眼前是定遠侯府的正院。雕梁畫棟,回廊曲折,氣派非凡。廊下侍立著更多穿著體面、低眉順眼的丫鬟仆婦,目光如同無形的網,密密地籠罩過來,帶著探究、冷漠,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空氣里浮動著清雅昂貴的熏香,卻壓不住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壓抑。
李婆子在前引路,腳步匆匆。兩個仆婦架著沈霜緊隨其后。沈霜低垂著頭,枯槁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削蒼白的下巴。她的腳步虛浮踉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全靠仆婦的拖拽才能移動。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細微咳嗽聲,在這肅穆的回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穿過幾重月洞門,繞過影壁,終于來到燈火通明的正廳門口。
廳門敞開著。里面,主位上端坐著定遠侯夫人王氏。她今日穿著一身更為莊重的深紫色錦緞襖裙,發髻高綰,簪著赤金點翠大鳳釵,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卻依舊掩蓋不住眼底的疲憊和一絲極力壓抑的焦慮。她手中端著一盞茶,杯蓋輕輕撇著浮沫,動作看似從容,指尖卻微微發白。
下首,坐著哭得雙眼紅腫、如同帶雨梨花的沈瑤。她拿著絲帕,不住地擦拭著眼角,肩膀一聳一聳,發出壓抑的抽泣聲,仿佛承受著天大的委屈。旁邊侍立著的心腹丫鬟,也是一臉悲戚。
廳內的氣氛凝重得如同結冰。
“夫人,霜姑娘帶到了。”李婆子停在廳門口,躬身回稟,聲音帶著刻意的恭敬。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如同聚光燈般,齊刷刷地射向門口那個被仆婦架著、狼狽不堪的身影。
沈霜被半拖半架地推進了燈火通明的廳堂中央。驟然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身體因不適而微微瑟縮。她依舊低垂著頭,枯槁的頭發凌亂地散落著,沾著灰塵和草屑。單薄的粗布衣裙在精致的廳堂里顯得格格不入,散發著一種與熏香截然不同的、屬于荒蕪和病弱的氣息。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渾身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沈瑤的抽泣聲似乎更大了些,她抬起紅腫的眼睛,看向沈霜的目光充滿了“不忍”和“悲憫”,但那眼底深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如釋重負般的輕松。
王氏放下茶盞,瓷器底座與紫檀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她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落在沈霜身上。那眼神里,沒有一絲骨肉之情,只有審視,估量,以及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冷酷的決斷。
“霜兒,”王氏的聲音響起,刻意放得平緩溫和,卻如同裹著蜜糖的冰錐,“路上顛簸,可還好?快起來回話,莫要跪著了。”她甚至示意了一下旁邊的丫鬟,“給霜姑娘拿個繡墩。”
立刻有丫鬟搬來一個矮小的錦緞繡墩,放在沈霜身后。
架著沈霜的仆婦松開了手。驟然失去支撐,沈霜的身體晃了晃,似乎想站穩,卻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了那個冰冷的繡墩上。她急促地喘息著,臉色慘白如紙,額角的冷汗在燈光下清晰可見。她努力想抬起頭,眼神卻渙散飄忽,帶著濃重的病氣和茫然,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出幾聲破碎的咳嗽。
“母親……”沈瑤適時地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擔憂”,“您看姐姐……病得這樣重……一路過來,怕是又受了風……”她用手帕掩著嘴,看向沈霜的眼神充滿了“心疼”。
王氏的目光在沈霜那副隨時會暈厥的病容上停留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換上更深的“慈愛”之色。
“可憐的孩子,”王氏嘆息一聲,語氣充滿了“憐惜”,“都怪府里疏忽,讓你在鄉下吃了那么多苦,身子骨都熬壞了。如今回了家,本該好好將養才是……”她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了沉痛,“只是……家中突遭橫禍,你兄長他……唉!”
她重重嘆息一聲,仿佛難以啟齒,目光卻銳利如刀,緊緊鎖住沈霜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沈霜坐在冰冷的繡墩上,身體依舊因寒冷和虛弱而微微顫抖。她抬起那雙布滿血絲、茫然空洞的眼睛,看向王氏,嘴唇囁嚅著,聲音嘶啞微弱:“兄……兄長?他……怎么了?”語氣里只有純粹的、病中的困惑和不解,仿佛完全不明白王氏在說什么。
王氏看著她這副懵懂無知、病得神志不清的模樣,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她放緩了聲音,如同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兄長耀祖,他……他性子是急了些,昨晚在西市口與人起了些口角,失手……失手傷了人。如今,苦主家里不依不饒,告到了官府……”王氏的聲音充滿了“無奈”和“痛心”,“他是侯府嫡子,是頂梁柱啊!若是因此獲罪,我們整個侯府……都要蒙羞,都要遭難啊!”
她說著,拿起絲帕,輕輕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淚痕。旁邊的沈瑤配合地發出更響亮的抽泣聲。
“母親……那……那可怎么辦啊……”沈瑤哭得梨花帶雨,“哥哥他……他不是故意的啊……”
王氏放下帕子,目光重新落回沈霜身上,那眼神變得無比“懇切”,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不容拒絕的“期望”。
“霜兒,”她看著沈霜,聲音放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你自小流落在外,吃了太多苦。如今剛回府,又病成這樣……母親看著,實在是心疼。”她頓了頓,觀察著沈霜的反應,“你兄長這次闖的禍太大,侯府若想保全,總得……總得有人去擔下這個責……”
廳內死寂一片。只有沈瑤壓抑的抽泣聲和沈霜粗重艱難的喘息。
王氏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攫住沈霜茫然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早已準備好的、淬毒的誘餌:
“母親想著,不若……你先去城外的莊子上‘休養’一段時日?那里清凈,空氣也好,最適合你養病。等這陣風頭過了,母親一定派人風風光光地接你回來。到時候,你就是侯府的大功臣,母親定會好好補償你,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休養”?“功臣”?“好親事”?
每一個詞,都裹著蜜糖,內里卻是見血封喉的毒刃。
沈霜坐在冰冷的繡墩上,身體因劇烈的咳嗽和寒意而不住地顫抖。她低垂著頭,枯槁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也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王氏和沈瑤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鎖,牢牢鎖在她身上,等待著她的反應。
許久,久到廳內的空氣都快要凝固。
沈霜才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一點頭。蠟黃的臉上,那雙茫然空洞的眼睛看向王氏,里面充滿了病中的虛弱和一種近乎遲鈍的困惑。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低啞飄忽,帶著濃重的喘息,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幾個字:
“去……莊子上……養病……?”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理解這幾個字需要耗費巨大的心神。然后,在王氏和沈瑤屏息的注視下,她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眼神依舊渙散,如同一個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木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