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應聲快步進屋,動作麻利地從外婆床頭的烏木匣子里,取出一個用黃綢包裹的細長銀針包,以及一個巴掌大的朱砂盒。
十三年,她早已是外婆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唯一能真正分擔那份沉重的人。
院門口,李二嬸(當年李寡婦的兒媳)抱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癱坐在地。
男孩臉色青灰,雙目緊閉,牙關緊咬,渾身像打擺子一樣劇烈地抽搐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嘴角溢出一點點白沫。
更詭異的是,他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胳膊上,赫然印著幾個烏黑的、形狀不規則的小手印!
那手印極小,絕非成人所有,更像是……嬰兒!
一股濃重的、混合著墳土腥氣和淡淡奶餿味的寒意,撲面而來!
外婆幾步上前,枯瘦的手指閃電般搭上男孩的脈搏,眉頭瞬間擰成一個死結。
“不是病。”她斬釘截鐵,“撞煞了。陰氣纏身,小鬼奪魂。”
她猛地抬眼,銳利的目光掃向李二嬸:“你們今天去了哪?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李二嬸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沒、沒去哪啊……就、就晌午帶阿寶去后山……挖點野菜……回來路過……路過村西頭那片老墳崗子邊上的荒地……阿寶調皮,撿了個……撿了個破布娃娃玩……”
“破布娃娃?”外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怒意,“是不是白臉,紅嘴唇,穿著紅肚兜,一只眼睛是扣子,一只眼睛是窟窿?”
“對對對!婆婆您怎么知道?”李二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蠢貨!”外婆厲聲罵道,“那是埋在‘嬰煞坑’里的替身!專門吸魂引鬼的東西!誰讓你們碰的?!”
外婆不再理會嚇得癱軟的李二嬸,對洛言喝道:“丫頭!‘清心符’貼他額頭!針給我!”
洛言早已準備好,手腕一抖,一張用朱砂混合了雞冠血繪制的黃符穩穩貼在男孩狂跳的眉心!
符箓落下的瞬間,男孩的抽搐似乎減輕了一絲,喉嚨里的“嗬嗬”聲也小了些。
外婆接過洛言遞來的銀針包,動作快如鬼魅。
三根細長的銀針,帶著一點幽藍的光芒(那是浸泡過特殊藥液的痕跡),精準無比地刺入男孩頭頂百會、胸口膻中、肚臍下方的氣海三處大穴!
“啊——!”
男孩猛地發出一聲極其尖銳、完全不似孩童的凄厲尖叫!
一股肉眼可見的黑氣猛地從他七竅中竄出,在空中扭曲翻滾,隱隱形成一個模糊猙獰的嬰兒哭嚎鬼臉!
與此同時,洛言的“鬼瞳”清晰地“看到”——一個穿著破爛紅肚兜、半邊臉腐爛流膿的嬰兒怨靈,正死死抱著男孩的魂魄往下拖拽!
那怨靈空洞的眼窩里,燃燒著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外婆口中急速念誦著金光神咒,枯瘦的手掌在虛空中急速勾勒,指尖竟隱隱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微光!
她猛地一掌拍在男孩胸口,刺入的那根銀針末端!
“破!”
嗡——
一聲低沉的金鐵顫鳴響起,那根銀針上的幽藍光芒驟然暴漲!
抱著男孩魂魄的嬰兒怨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渾身黑氣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塊,嗤嗤作響,迅速消融潰散!
男孩身體的抽搐徹底停止,青灰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一絲血色,沉沉昏睡過去。那股縈繞不散的陰寒之氣也隨之消散。
籬笆小院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李二嬸劫后余生的啜泣聲,和夏蟬有氣無力的鳴叫。
外婆緩緩收回手,臉色比平時更顯灰敗,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長時間調動靈力驅邪,對她這樣的老人來說,損耗極大。她看向洛言,目光復雜。
洛言默默上前,攙扶住外婆微微顫抖的手臂。她能感受到外婆手臂上傳來的虛弱感。剛才那一瞬間外婆指尖的金光,是她從未顯露過的強大力量,但也代價沉重。
“看見了嗎?”外婆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這就是代價。人心的愚昧,貪欲,或者僅僅是……無知,都會引來災殃。這世上無處不‘煞’,帝都……也一樣。”
外婆的目光再次落到石磨盤上那張嶄新的錄取通知書上,鮮紅的硬殼在槐樹的陰影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丫頭,‘鬼瞳’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武器。用它看清該看清的,保護該保護的。記住槐樹坳的教訓,記住外婆今天的話。”
外婆用力握了握,洛言攙扶著她的手,那力道依舊清晰。
“去吧,去帝都。但無論走多遠,別忘了你血液里流淌的是什么,別忘了你的‘根’在這片埋著無數秘密的老墳地里。”
外婆轉身,蹣跚著走向屋內,只留下一個佝僂卻依舊如山岳般沉穩的背影。
洛言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著那張通知書。帝都的陽光似乎近在咫尺,然而外婆剛才驅邪時指尖的金光、嬰兒怨靈消散前的凄厲慘嚎、以及手臂上殘留的黑手印……這些畫面在她腦海中交織翻騰。
槐樹坳的陰影從未真正離開她。外婆的疼惜是真實的,但那疼惜包裹著的,是沉重的傳承和更加沉重的警告。
她即將踏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帶著一雙能看穿幽冥的眼睛,和一個永遠無法擺脫的“棺材子”宿命。
帝都傳媒大學的象牙塔,對她而言,注定不會是單純的凈土。
那里不僅有知識的殿堂,更可能潛伏著比槐樹坳的老墳崗,更詭譎莫測的“煞氣”。
夏日的蟬鳴依舊聒噪,空氣悶熱粘稠。籬笆小院里,“鎮魂墨”的苦澀氣味尚未散盡,與通知書上新紙的油墨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洛言此刻復雜難言的心緒。
她的旅程,才剛剛開始。而真正的驚悚與懸疑,或許正在那座繁華都市的霓虹燈影深處,悄然等待著她的到來。
外婆那句“該來的總會來”,如同一個冰冷的預言,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