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是在一個普通的周二晚上,窩在床上刷淘寶的時候,看到那對紅豆手鏈的。
簡單的紅繩系著一顆小小的紅豆珠子,頁面介紹寫得肉麻得很,“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與你,系手同心,日月可期。”
林初夏原本只是點進去隨便看看,但手指在那對“情侶款·兩只一對”的標題上停頓了好久。她默默地把它加入購物車,又反復斟酌該不該下單。
“會不會太中二了點……”她翻著買家秀,有點猶豫。
但想象一下,520當天,他如果戴上她送的手鏈,再笑嘻嘻說一句“真好看,這就是我們倆情侶的象征啦”,那畫面太有畫面感了。
她一下子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心跳加快,臉也開始發燙。
“買了算了。”她低聲嘀咕著,點了付款。
第二天,陸之恒發消息說:【這周有點事,先不送你了。】
林初夏躺在書桌前看著那條消息,愣了兩秒,然后順手捏起筆蓋撥了撥指尖。
會不會是他在偷偷準備什么驚喜?比如520突然冒出來送花送奶茶送小熊那種。
她甚至幻想了他提著什么從校門口出現的畫面,連他穿什么衣服、嘴角是什么角度的笑都想好了。
但幻想歸幻想,該聊天還是得聊。
他們這幾天仍舊在QQ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晚自習結束前,林初夏常常一邊刷題一邊等他的消息。哪怕只是“好困”或“我餓了”,她也會認真回過去,然后再忍不住偷笑。
果然是熱戀期吧,連這種小事都覺得甜得不行。
只是那種甜蜜,被升旗儀式的一通通報狠狠摜了一下。
周一清晨,升旗儀式剛開始時,她還在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揉太陽穴。直到年級主任的聲音突然高亮了一度:
“……部分高一學生周日晚返校期間飲酒并擾亂秩序,其中對高一四班陸之恒、蘇諒重點提出批評”
林初夏:“???”
那一瞬間她整個人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幾乎不敢抬頭看四周有沒有人投來異樣的視線。
她低著頭,咬著下唇,耳朵幾乎在發燙。
這算什么?情侶間的公開處刑現場嗎?
站在她旁邊的謝芷婧斜眼看她。等儀式結束,回教室路上,她終于沒忍住開口:
“你男朋友真行,驚喜準備得夠大的。”
林初夏翻了個白眼:“別說了,我已經羞恥得想搬去月球了。”
“不過也不至于很丟臉。”謝芷婧若無其事地接道,“你要想啊,他都不怕丟人了,你怕什么?”
“問題是我們是情侶啊!”林初夏低聲咕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這等于拖我下水。”
“可你這幾天不是一直以為他在給你準備520驚喜嗎?”
林初夏:“……”
“所以,現在驚喜送到了,滿意不?”
“滾。”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往教學樓走,陽光透過初夏的槐樹縫灑在肩上,風里還帶著幾分校園草坪的濕土味。
林初夏一臉的別扭和羞恥,然后頓了頓,說“還能怎么辦,寵著唄。”
她垂下頭去拉手上的衣袖,腳下踩著斑駁的影子。
她當然知道陸之恒不完美,會犯錯,也會做出讓她覺得“這怎么是個高中生會干的事”的蠢決定。但他有時候又那么認真地對她好,讓她幾乎分不清哪些是戀愛泡泡帶來的甜,哪些是真正能讓人信任的踏實感。
中午放學的鈴聲一響,林初夏剛背上書包,謝芷婧就從后排過來,拍了她一下:“走不走啊,校紅人,我記得你昨天說今天回你姥姥家吃午飯?”
林初夏:“別說了,別叫我。”
兩人并肩走出校門,陽光從樹蔭縫隙斑斑點點地灑下來,中午的太陽,雖然才五月,但讓人有些熱得有些發暈,也不知道是不是學習沖暈了頭腦,還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沖暈了頭腦。
剛出校門,謝芷婧就哼了一聲:“陸之恒可真行啊。”
“我不是他監護人。”林初夏強行鎮定地說,“他愛作死就作死唄。”
謝芷婧偏頭看她,神情像是在看一個嘴硬的傻子:“你不生氣?”
“我生氣也不會管住他喝酒的嘴啊。”
“那你今晚還送手鏈不?”
林初夏腳步一頓,半秒后裝沒聽見似的快走了兩步:“……沒打算今天送。”
謝芷婧笑得像只狐貍:“那就是還打算送唄。”
林初夏一時語塞,只能抿著嘴不說話。
路過巷口一家便利店時,謝芷婧走進去買了兩瓶冰豆奶,回來塞給她一瓶:“喝點涼的冷靜冷靜,別腦補他今晚突然跪地告白。”
“我才不會……”林初夏下意識反駁。
但手里的瓶子還沒擰開,腦子里已經自動浮現出那畫面~~
操場邊,他走過來,手里拎著一束花,臉上帶著那種吊兒郎當但又走心的笑,說:“520快樂。”
“你真的不會?”謝芷婧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的腦補。
林初夏愣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居然笑出來了:“我也覺得我瘋了。”
兩人走到巷子口分路的地方,謝芷婧拍了拍她的肩:“冷靜點。送就送,別怕丟人,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林初夏握著豆奶點了點頭,突然又想起什么:“你說……520當天如果我送了,他什么都沒準備,那我是不是很傻?”
謝芷婧沒回話,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像是懂得她所有小小的不安和期待。
“你呀……”她說,“傻一點也沒什么,反正是戀愛。”
林初夏抬頭看了眼明晃晃的天光,鼻尖有點熱。她輕輕吸了口氣,對謝芷婧揮揮手。
“我走啦。下午1:20車站見”
風拂過耳邊,是有點燥的初夏氣息。
。。。
林初夏走回家,一路都像是在飄著。她沒戴耳機,褲子口袋里放著的手機一震又一震,她掏出來,看到那條消息時,整個人像被從背后輕輕敲了一棍:
【我可能喜歡上別人了。】
她站在家門口的影子里,手指慢了一拍才滑下去看下一條。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我可能不是對的那個人。】
明明是那樣的語氣,但她卻仿佛聽見陸之恒在那頭語氣溫柔地說著這幾句話,甚至帶著點委屈與無辜。
她的腦子一下子空了。
她本來還想問,昨天升旗通報那事兒到底怎么回事。她還想著是不是520要來了,他突然不送她,是為了準備什么驚喜。但現在看來,他是在準備結尾。
林初夏沒有立刻回復。她盯著手機屏幕,屏幕反照出她自己的臉,有點發白,有點呆。喜歡上別人?可最近幾天他們明明不是天天都在qq發著曖昧的消息嗎?
還有前段時間,每天放學后的甜蜜時光,仿佛不曾存在過。
過了一分多鐘,她打下幾個字,又刪掉。再打,再刪掉。
最終,只發了一句:
【那我們分手吧。】
對面幾乎是秒回。
【對不起。】
她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嗓子,半天沒能回神。窗外陽光照進來,灑在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淘寶快遞盒上。她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那是她前幾天偷偷下單的禮物。
紅豆款式的情侶手鏈,銀鏈細細的,一顆紅豆吊墜藏在溫潤的珠光中,簡約又帶點小浪漫。她挑了好久,還猶豫了幾天要不要寫卡片。
打開快遞盒時她沒有拆掉塑封,只是盯著那兩條一模一樣的手鏈看了幾秒鐘,然后輕輕地、像是試探一樣地,拿起手機,點進淘寶,劃到【退貨】頁面。
那一刻她腦子很清醒。她在計算著,這個價錢能不能退回到賬戶余額,能不能留著以后買別的。
畢竟……
200塊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確實不算小數目。
手指停在“申請退貨”的按鈕上時,她卻又忽然動不了了。
她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有些茫然地想起他們剛在一起那會兒。
他會在她放學的時候帶著棒棒糖站在班門口,會在走到街口的時候順手拉一下她的袖子,還會皺著眉在QQ上跟她抱怨每天的一些瑣事。
那時候她心里其實是有點開心的。
不是那種轟轟烈烈的熱戀感,而是……
一種被溫柔對待的小小驚喜。
她不是沒感覺的,她也不是沒投入的。
說喜歡得要死倒不至于,但說一點都沒喜歡……那也太騙人了。
只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盯著那條手鏈看了幾秒,然后“啪”地把盒子蓋上,收進抽屜里。
算了,懶得退了。
她嘆了口氣,起身去換衣服。
走到車站時,她比謝芷婧早到了十分鐘。靠在熟悉的電話桿邊,她看著對面商店櫥窗里反光的自己,眼圈有點紅,表情卻沒什么異樣。
不一會兒,謝芷婧走過來,像往常一樣,手里拿著一根棒棒糖,“啪”地一下敲在她胳膊上:“魂兒呢?”
林初夏回過神,抬起眼睛,忽然咧嘴一笑,聲音清亮得不像剛分完手的人:“我被綠了。”
謝芷婧皺眉:“你說啥?”
“他說他可能喜歡別人了。”林初夏邊說邊抬手,把頭發攏到耳后,語氣跟講八卦似的,“然后還發了一堆煽情的話,什么‘我不是對的那個人’,‘不是故意的’,挺有點電視劇那味兒。”
“那你怎么回的?”
“我說,那我們分手吧。”
謝芷婧盯著她看了兩秒,然后忽然罵了一句:“陸之恒腦子是豆腐做的吧?”
林初夏笑得肩膀都在抖:“你怎么罵人都能罵得這么有畫面感。”
“我說真的,他之前不是還一臉深情地牽你去買豆奶嗎?”
“對啊,”林初夏望著馬路那頭,眼神卻沒什么聚焦,“可誰知道那豆奶一過期,他就換口味了。”
謝芷婧本來還想再罵兩句,看著她嘴角的笑卻突然心里一緊:“你……你還好吧?”
“我能咋樣啊?”林初夏像是怕她看出點什么,立刻扯出個夸張的笑,“反正我也沒多喜歡他,說到底就是體驗了一把高中限定版戀愛嘛。以后回憶起來,說不定還能當笑話講呢。”
謝芷婧看著她,沒說話。
林初夏低頭踢了踢腳邊的臺階,忽然輕輕說了句:“就是覺得,有點搞笑。他劈腿,最后還讓我開口說分手。”
她語氣里沒有悲傷,沒有埋怨,只是像在陳述一個挺荒謬的事實。
“我是不是還挺配合的?”
謝芷婧喉頭一哽,忍了忍,說:“你不是配合,你是……太有風度了。”
林初夏“哼”了一聲,轉頭看她:“可不是嗎?他要是以后良心發現,說不定還會記得——他當年劈腿那次,是我體面放他走的。”
兩人對視了一秒,謝芷婧終于笑出了聲。
風從站臺那頭吹過來,拂起她們衣角。
林初夏靠著柱子,眼神柔下來。
“你說……我是不是其實挺喜歡他的。”
“你才知道?”
“但現在也不想哭。”她歪頭,語氣輕輕的,“你說我是不是長大了一點點?”
謝芷婧點了點她腦門:“不是一點,是好幾斤。至少十斤!”
謝芷婧沒再說話,只是和她一起默默的等車。陽光被風吹得碎碎的,落在她們腳邊的影子上。
人生的第一場“被分手”,就這么過去了。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紅眼,只是一種淡淡的、像午后光線那樣斜斜的挫敗感。她不是沒事,只是沒那么脆弱了。
青春大概就是這樣吧。走著走著,心疼的不是別人,是那個還不太懂愛卻已經開始被愛背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