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沐晴的鉛筆懸在紙面上方，遲遲未能落下。

　　周煜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息——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粉的味道，而像是陽光曬過的雪松木混著一絲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這股氣息隨著他翻書的動作若有若無地飄過來，讓許沐晴的筆尖在素描本上留下一個猶豫的墨點。

　　“你打算盯著我看一整個上午嗎？“

　　周煜的聲音突然響起，許沐晴的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斜線。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他的側臉看了至少五分鐘。

　　“我...我在思考構圖。“許沐晴慌忙合上素描本，左眼的睫毛因為緊張而快速顫動。晨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那只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像融化的蜜糖。

　　周煜轉過頭，左眉上的疤痕微微皺起：“你從開學典禮就開始畫我。“這不是疑問句。

　　許沐晴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她沒想到他居然注意到了。

　　“因為...“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素描本的邊緣，“你的臉很有特點。“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周煜左眉的疤痕是全校皆知的禁忌話題，據說上一個當面提起的人被學生會扣了二十分德育分。

　　但周煜只是輕輕挑眉，那道疤痕隨著他的表情舒展開來：“因為這道疤？“

　　許沐晴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不，因為光影在你臉上分割的方式很特別。“她頓了頓，補充道：“像是白天和黑夜同時存在。“

　　周煜的瞳孔微微擴大。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數學老師踩著高跟鞋走進教室的聲音打斷了他。

　　“翻開課本第36頁。“李老師敲了敲黑板，“周煜，把上周的隨堂測驗發下去。“

　　許沐晴看著周煜走向講臺的背影。他的制服襯衫熨燙得一絲不茍，后頸處卻有一小撮不聽話的頭發翹起來，在空調風中輕輕搖晃。這個細節讓她突然想笑——原來完美學生會長也有制服不了的東西。

　　一張75分的試卷被放在她桌上。許沐晴盯著那個用紅筆圈出的分數，胃部一陣絞痛。藝術班的文化課要求雖然不高，但這個成績還是太危險了。

　　“你的幾何部分幾乎全軍覆沒。“周煜回到座位，聲音壓得很低，“但函數題思路都對，只是計算錯誤。“

　　許沐晴驚訝地抬頭：“你記得我的卷子？“

　　“我批改的。“周煜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學生會負責幫老師閱卷。“

　　下課鈴響，李老師叫住了準備離開的許沐晴：“考慮到你的文化課成績，學校安排周煜每周二、四放學后給你補習。“她推了推眼鏡，“別辜負這個機會。“

　　許沐晴想抗議，但周煜已經點頭應下。他收拾書包的動作干凈利落，左手腕上的表盤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正好照在許沐晴的異色瞳上。

　　“今天開始。“他留下這句話就走向學生會辦公室，背影挺拔得像一棵不會彎曲的竹子。

　　......

　　放學后的教室空無一人，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許沐晴盯著周煜在草稿紙上寫下的公式，那些符號像一群黑色螞蟻在她眼前爬行。

　　“專心。“周煜的筆桿輕輕敲了下她的手指，“這道題和上午講過的例題是同一類型。“

　　許沐晴的左眼開始隱隱作痛——每次用眼過度就會這樣。她揉了揉眼睛，那只琥珀色的瞳孔在暮色中顯得更加明亮。

　　“我畫給你看。“她突然說，抓過一張空白紙開始畫圖。鉛筆在紙上快速移動，幾何圖形以不可思議的精確度呈現出來，甚至標出了所有輔助線可能經過的點。

　　周煜盯著她的畫，表情逐漸變得驚訝：“你有照相記憶？“

　　“只是對圖像敏感。“許沐晴的鉛筆在某個角度停下，“但我記不住公式和文字...就像你看得懂樂譜但聽不懂鳥叫一樣。“

　　話一出口她就愣住了。她怎么會知道周煜懂音樂？

　　周煜的眼睛微微瞇起：“你怎么知道我學鋼琴？“

　　許沐晴的呼吸一滯。她當然不能說是因為連續三天躲在音樂教室外的走廊，聽他彈奏那些憂郁的曲子。

　　“猜的。“她低頭掩飾自己的慌亂，“你的手指...很修長。“

　　周煜沒有追問，只是將她的素描本推過來：“把解題步驟畫成故事吧。“

　　“什么？“

　　“你不是記不住公式嗎？“周煜的聲音出奇地柔和，“把變量畫成人物，函數關系畫成他們之間的互動。“

　　許沐晴的筆尖懸在紙上。從來沒有人這樣理解過她的思維方式。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周煜的側臉上，他左眉的疤痕在夕陽下變成了淡金色，像一道小小的閃電。

　　她突然很想畫下這一刻的他。

　　“明天見，教堂彩窗。“收拾書包時，周煜突然說。這個綽號讓許沐晴的心跳漏了半拍。

　　“明天...我有兼職。“許沐晴小聲回答。

　　周煜的動作頓了一下：“幾點？“

　　“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許沐晴就后悔了。她不想被當成需要夜間工作的貧困生。

　　但周煜只是點點頭：“那補習改到中午。“他遞給她一張折疊的紙條，“這是我的手機號。下次有人找麻煩，直接打電話。“

　　許沐晴接過紙條，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周煜的掌心有一層薄繭，像是長期練習某種樂器留下的。

　　她鬼使神差地問：“你彈什么曲子？“

　　周煜的表情瞬間凝固：“什么？“

　　“鋼琴。“許沐晴指了指他的手，“你的繭...是彈鋼琴留下的吧？“

　　一陣沉默。就在許沐晴以為觸犯了什么禁忌時，周煜輕聲回答：“肖邦的《夜曲》。最近在練Op.9 No.2。“

　　他的聲音里有一種許沐晴從未聽過的溫度。

　　......

　　午夜十一點十五分，便利店的自動門開了又關。許沐晴正在整理貨架，聽見風鈴聲頭也不抬地說：“歡迎光臨全家。“

　　沒有回應。她轉過頭，看見周煜站在飲料柜前，校服外套換成了黑色毛衣，顯得那道眉疤更加明顯。他手里拿著一盒草莓牛奶——正是那天他買給她的那種。

　　“你...怎么來了？“許沐晴的聲音因為驚訝而提高了一個八度。

　　周煜把牛奶放在收銀臺上：“路過。“他的目光掃過許沐晴的工牌，上面有她的全名和員工編號，“許沐晴。“

　　這三個字被他念出來，莫名讓許沐晴耳根發熱。她掃碼的時候注意到周煜的左手腕上多了一條編織手繩，藍白相間的顏色，像是醫院病人常戴的那種。

　　“你住在附近？“許沐晴試探性地問。

　　周煜搖頭：“去醫院的路上。“他頓了頓，補充道：“看我父親。“

　　許沐晴想起那些關于周煜父親精神病的傳言，明智地沒有追問。她將熱好的牛奶遞給他：“小心燙。“

　　周煜接過牛奶時，許沐晴注意到他的小指又開始不自然地抽搐。這是她第三次看到這個現象——第一次在便利店初遇，第二次是今天補習時。

　　“你的手...“她忍不住問。

　　周煜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小時候的傷。“他明顯不想多談，轉而指向她放在收銀臺下的素描本，“能看看嗎？“

　　許沐晴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過去。素描本里全是校園風景和靜物，沒有一張人物肖像——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

　　周煜翻到最新的一頁，上面畫著今天的幾何解題步驟，但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未完成的側臉速寫，左眉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你從不畫人？“周煜問，手指輕輕撫過那個側臉。

　　許沐晴的呼吸變得急促：“我父親...車禍后我就不畫人物了。“她沒說出口的是，那場車禍帶走了父親的雙腿，也帶走了她畫人物肖像的勇氣。

　　周煜沉默了很久，突然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樂譜遞給她：“明天補習的內容。先預習。“

　　許沐晴翻開樂譜，發現里面全是手寫的數學公式，但被編排得像鋼琴曲一樣，有重復的“旋律“和變化的“節奏“。最后一頁用紅筆畫了一個小小的教堂彩窗，正好分割成琥珀色和深棕兩種顏色。

　　“這是...“

　　“我的學習方式。“周煜的聲音很輕，“也許對你有用。“

　　自動門再次打開，夜班經理走了進來。看到周煜時，他挑了挑眉：“男朋友？“

　　“同學！“許沐晴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來...來買牛奶的。“

　　周煜禮貌地向經理點頭致意，臨走前突然回頭：“明天中午，別忘了。“

　　他離開后，經理吹了聲口哨：“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普通同學。“

　　許沐晴低頭假裝整理收銀臺，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她的指尖碰到了周煜留下的樂譜，紙張上還殘留著雪松的氣息。

　　......

　　凌晨三點十七分，許沐晴在值班日志上畫下周煜的側臉。這一次，她畫完了那道眉疤，還有他看她時那種復雜的眼神——像是透過她的異色瞳，在尋找什么失落的碎片。

　　玻璃門外，一個穿著巴寶莉風衣的身影一閃而過。許沐晴抬頭時，只看見一片飄落的銀杏葉粘在潮濕的路面上，像一個小小的、金色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