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前一天，俞婉清提前半小時到校復習。清晨的教室空無一人，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在程越的課桌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她放下書包，目光不自覺地被程越抽屜里露出的一角紙張吸引——那是一張數學模擬卷，被揉皺又展平，邊緣處還帶著咖啡漬。

　　鬼使神差地，俞婉清輕輕拉開了抽屜。試卷上大片空白，只在最后一道大題處寫了幾行潦草的解題過程。她的數學本能立刻被激活——那解法精妙得不可思議，跳過了三個常規步驟，用了一種連老師都沒教過的簡便方法。

　　“偷看別人東西可不是好學生該干的。“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俞婉清猛地抬頭，后腦勺差點撞上程越的下巴。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嘴角掛著那抹熟悉的譏笑，但眼睛里閃爍著她讀不懂的情緒。

　　“我...只是...“俞婉清耳根發燙，手忙腳亂地把試卷塞回去，“你的解題方法很特別。“

　　程越挑眉，把書包甩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抄的。“

　　“你撒謊。“話一出口俞婉清就后悔了，但某種莫名的執拗讓她繼續，“那道題的解法課本上根本沒有，而且你跳過了...“

　　“喲，大學霸還挺關注我啊？“程越俯身逼近，他身上帶著清晨的寒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煙草味，“是不是每天晚上還偷偷研究我的作業本？“

　　俞婉清向后退，腰抵住了桌沿：“我只是好奇為什么你明明會做，卻要交白卷。“

　　程越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他直起身，從抽屜里抽出那張試卷，三兩下撕成碎片：“因為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么。“碎片落進垃圾桶時，他補充道，“特別是你們這些只會用分數衡量人的好學生。“

　　教室門被推開，幾個同學說笑著走進來。程越立刻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沖他們吹了個口哨，然后重重地坐進椅子，掏出手機開始打游戲。

　　俞婉清翻開復習資料，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剛才程越撕試卷時，她分明看到他右手腕內側有一道新鮮的傷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

　　第一節課是數學。王老師抱著一摞試卷走進來：“突擊測驗，檢驗一下你們的復習情況。“

　　教室里響起一片哀嚎。試卷發下來，俞婉清習慣性地先瀏覽全卷，發現最后一道大題正是程越昨天撕掉的那道題的變形。她忍不住瞥向身旁——程越已經趴在了桌上，試卷被隨手墊在胳膊下面。

　　“考試時間50分鐘，現在開始。“

　　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填滿了教室。俞婉清專注解題，直到做完最后一題才抬頭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她悄悄側目，程越依然趴著，但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那是《月光》的節奏。

　　下課鈴響，王老師收卷子時，程越才懶洋洋地直起身，交上一張幾乎空白的試卷，只在選擇題部分胡亂涂了幾個答案。

　　“程越！“王老師抖著他的試卷，“你連名字都沒寫！“

　　程越聳聳肩：“忘了。“

　　王老師氣得胡子直顫：“下午來我辦公室補考！“

　　“沒空。“程越拎起書包就要走。

　　“那你就等著月考零分吧！“

　　程越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最終沒有回頭。俞婉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注意到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掩飾什么。

　　午休時，俞婉清在圖書館角落找到了程越。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面前攤著那本《現代音樂理論》，右手腕上纏著一條黑色護腕，遮住了早上的傷痕。他寫字的姿勢很特別，左手托腮，右手懸腕，筆尖在紙上行云流水——不是在做筆記，而是在譜曲。

　　俞婉清猶豫了一下，端著餐盒走過去：“這里有人嗎？“

　　程越頭也不抬：“有。“

　　她僵在原地，進退兩難。程越突然嘆了口氣，用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現在沒有了。“

　　俞婉清小心地坐下，打開飯盒。父親為她準備的午餐一如既往地精確——100克雞胸肉，50克糙米飯，水煮西蘭花，連腰果都是數好的八顆。她小口咀嚼著，目光卻忍不住落在程越的草稿紙上。那些音符靈動地排列著，在五線譜上跳躍，與他平時潦草的字跡截然不同。

　　“看夠了嗎？“程越突然問，但沒有早上在教室里的敵意。

　　“你在寫什么曲子？“

　　程越的筆尖停頓了一下：“沒什么，隨便寫寫。“他轉了轉筆，“早上...我不是針對你。“

　　俞婉清沒想到他會道歉，一時不知如何回應。程越卻已經轉移了話題：“你就吃這個？“他指著她的飯盒，一臉嫌棄。

　　“健康飲食。“她機械地回答，這是父親常說的話。

　　程越嗤笑一聲，從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兩個肉松面包：“換換？“

　　面包看起來油膩膩的，包裝袋上還沾著些許肉松屑。俞婉清從小到大沒吃過這種便利店食品，父親認為它們“不健康且低俗“。但此刻，面包的香氣誘人地飄過來，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程越似乎很驚訝她真的會同意，把面包推過來時動作甚至有些笨拙。俞婉清咬了一口，濃郁的肉松和沙拉醬在口中化開，美味得讓她瞇起了眼睛。

　　“好吃吧？“程越得意地笑了，那笑容讓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我家樓下便利店的特供，每天限量二十個。“

　　他們安靜地吃著面包，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程越繼續寫他的曲子，俞婉清則翻開了數學筆記，但思緒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對面——程越寫字時突出的腕骨，他偶爾咬筆頭的小動作，還有他翻頁時指尖的輕微顫抖。

　　“你的手...“俞婉清忍不住問，“受傷了？“

　　程越條件反射般拉了拉護腕：“沒事。“

　　“需要換藥的話，我帶了——“

　　“我說了沒事。“程越的語氣突然尖銳起來，但隨即又軟化，“...謝謝。“

　　圖書館的鐘指向一點半，下午的課快開始了。程越收拾東西起身，猶豫了一下，把一張紙條推到俞婉清面前：“別跟人說。“

　　紙條上是一道數學題的三種解法，每一種都比教科書上的標準答案簡潔優美。俞婉清抬頭想說什么，但程越已經走遠了，黑色衛衣的背影在書架間一閃而過。

　　下午的課程越沒有回來。放學時，俞婉清收拾好書包，發現抽屜里多了一本《高等數學競賽題集》，扉頁上貼著一張便利貼：“借你看一周。——C“

　　字跡工整有力，與程越平時龍飛鳳舞的簽名完全不同。俞婉清小心地把書放進包里，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無意間窺見了某個秘密的一角。

　　走出校門時，她看見程越站在馬路對面的便利店門口，正和一個穿皮衣的中年男人說話。那人表情兇狠，邊說邊用手指戳程越的肩膀。程越站得筆直，臉上是她熟悉的那種滿不在乎的表情，但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紅燈亮起，車流擋住了視線。等俞婉清過了馬路，便利店前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地上一個被踩扁的煙盒，和幾點暗紅的痕跡——像是血跡，但也許只是誰的飲料灑了。

　　那天晚上，俞婉清做完作業后翻開了程越給她的題集。書頁間夾著一張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數學符號，邊緣處還有幾個隨手畫的小音符。她認出這是程越的筆跡，但比平時看到的要工整許多，像是認真思考后寫下的。

　　她摩挲著那些字跡，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從未做過的事——試圖通過蛛絲馬跡拼湊出一個人的真實樣貌。這個認知讓她心跳加速，既因為這種行為的出格，也因為那個特定的人是程越。

　　窗外，十月的風吹動樹梢，一片枯葉啪嗒打在玻璃上。俞婉清把草稿紙小心地夾回書里，關上臺燈，卻在黑暗中久久無法入睡。她想起程越撕試卷時眼中的憤怒，想起他遞來面包時指尖的溫度，還有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謝謝“。

　　這些碎片在她腦海中旋轉，逐漸拼湊出一個與她最初認知完全不同的程越——不是傳聞中的問題學生，不是一個簡單的叛逆少年，而是一個把真實自我深深藏起的、復雜而鮮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