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房里的碎玻璃
陸遠的暗房在閣樓的角落,窗戶用黑布蒙得嚴嚴實實,只有一盞紅燈幽幽亮著。空氣中彌漫著顯影液和相紙的味道,墻上掛著未干的照片——生銹的紡織機、女工們沾滿棉絮的發辮、黃昏時棉紡廠冒煙的煙囪。
他把林夏的鋁蝴蝶擺在放大機旁,小心翼翼地取出膠卷。今天拍的最后一張,是林夏低頭熔鋁的側影,夕陽從她發梢漏下來,給搪瓷缸里的鋁水鍍上一層金邊。放大機的光束投在相紙上,他用竹夾輕輕晃動,林夏專注的眉眼漸漸顯影。
相紙邊緣,他用鉛筆寫下:“1990.10.5,棉紡廠后墻的碎玻璃,比她的鋁蝴蝶還亮。”
抽屜被拉開,里面整齊地放著一疊照片。最上面是一張黑白合影,年輕的女工們站在流水線前,笑容燦爛。陸遠的手指停在中間那個扎著麻花辮的女人臉上——那是他的母親,二十年前在棉紡廠當擋車工,后來積勞成疾,沒等到工廠改制就走了。照片里,母親的工裝領口別著廠徽,和林夏父親身上的那枚一模一樣。
他想起今天在巷口,林夏父親坐在小馬扎上,望著棉紡廠的方向發呆,工裝口袋里露出半張繳費單,上面“市三院”的紅章刺得他眼睛疼。下崗、生病、擺攤——這些詞像鋁水一樣,在他心里熔成一團滾燙的東西。
暗房外傳來房東太太的喊聲:“小陸,樓下有你電話!”
陸遠連忙關掉放大機,把林夏的照片夾進一本《攝影構圖學》里。下樓時,他聽見電話那頭是表姐的聲音:“阿遠,歌舞廳缺個拍宣傳照的,你要不要來?一天給五十塊,還有小費……”
“知道了。”陸遠掛了電話,抬頭望了望梧桐巷的方向。夜色已經濃了,林夏的攤位應該收了,不知她父親的病有沒有好點。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鋁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