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昕這位成功的企業家已經到了花甲之年,這場宴席對于此等級別的人物自然是聲勢浩大,到場的賓客除了李南昕的家人,業內頗具實力的代表,政界官員,還有一些和他交情深厚的地產商,皮具商,建材商,茶葉商等資產在8位數以上的富貴群體。酒店的1至2層全部被包下來,除了酒店的工作人員外還有“華宇”的部分高級員工負責接待。
壽星本人和披金戴銀的太太站在酒店大門口迎接到訪的來客,然后由“華宇”的員工引進廳堂對號入座,再由酒店的服務員端上茶水。以蕭建宏為首的3人來到大門口時李南昕熱情地和他擁抱,縱然是勢均力敵的老對手,但是兩人的擁抱在外界人看來好像是離別多年的老戰友突然重逢一般手足情深。也許并非真正的逢場作戲,而是出于對真正對手的一種尊敬。李南昕和蕭建宏擁抱完后又和隨行的蕭玉萍,楊忠一握手,然后親自帶這3人上到2樓。
2樓的中庭有一片約200平方的漂空區,可以一目了然地觀望1樓正下方的宴席區。李南昕帶他們坐到了緊挨漂空區圍欄邊這一桌,說這是主宴區,他今天會和蕭建宏坐在一起,不談公事,不講業績,不論以后的形勢,今晚的終止只有一個——把酒言歡!
待李南昕回到1樓大門口重新招待客人后蕭建宏問楊忠一:“你覺得李南昕這人怎樣?”
在楊忠一的印象里李南昕好像沒有傳說中的那樣高高在上,他說:“看起來很有親和力。”
蕭建宏笑道:“不要被人的表面蒙蔽,今天是他特殊的日子,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開心。也許他還不知道我給他送的這份大禮。”
“大禮?”
蕭建宏一搖頭地:“你這個上門女婿比什么都要值錢。”
蕭建宏說的聲音很小,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楊忠一。楊忠一的一切準備就為今天,但是想象自己只不過是被人當禮物贈送心理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蕭玉萍的眼睛向四下游移一番,說:“看到了他的太太,怎么沒看到他的千金?”
李千金照理說來今天應該陪伴在家人身邊。楊忠一心里也在想這位未來的妻子怎么就沒有露面?
來客逐漸增多,蕭建宏這一桌也相繼坐下了數些客人。這些人和蕭建宏的交情似乎頗深,除了談些生意上的事情好像對蕭玉萍也是情有獨鐘。男士們紛紛稱贊她的能力,氣質,魅力,智慧,還有女性的魄力和比男人更略勝一籌的膽識等,蕭玉萍對每一個稱贊都抱以謙遜的微笑,然后說他們的夸講是言過其實了。這些人對楊忠一并不了解,經蕭建宏介紹他是‘建宏’的總監,別人只是形式性地和他打聲招呼,便不在搭理他。在這些有資產有背景的人眼里,公司的高管始終只是打工階段,所以他們不太放在眼里。
楊忠一自覺得被人冷落的感覺有些尷尬,蕭建宏和一位政界官員談得較為投機,蕭玉萍則被兩位中年男人親熱地左右夾攻,搶著大獻殷勤。楊忠一起身去了趟洗手間,見宴席還沒開始,于是坐在一樓的候客廳的沙發上抽煙。他想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不屬于他自己的交際圈,在這里的每一個人只有有權有勢有錢的人才有資格和他們交朋友,這世界也真夠復雜的。
突然有個聲音叫了一聲“大哥哥”,這聲間耳熟,回頭一看茵子站在背后對他盈盈一笑。
他問:“茵子你怎么在這里?”
茵子將兩肘擱在沙發靠背上,說:“我今天是來彈琴的。”
“彈琴?”
“彈鋼琴。”
他不相信地:“茵子除了畫畫還會彈鋼琴?”
茵子將嘴貼近他耳根說:“我從五歲就開始學鋼琴,可是茵子不喜歡彈琴,喜歡畫畫。”
楊忠一想到這個女孩子是智障,說的話也許會不切實際,所以一笑了之。茵子繞過沙發后背,興致勃勃地和楊忠一并肩而坐,她那雙純而無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說:“大哥哥今天好帥,看起來像電影里的男主角。”
楊忠一沒想到在這里第一個稱贊他的竟是一個智障女。他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份稱贊又被茵子的服飾嚇了一跳。這個女孩子竟穿著一套天藍色的真絲旗袍,單從肉眼就能看出材質上層,色澤光艷,是屬于典型的舞臺服裝。這下子楊忠一相信茵子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她今天確實是來表演的。
茵子見楊忠一這樣盯自己有些靦腆,低著頭捏著手指頭說:“大哥哥是不是覺得茵子今天很漂亮?”
“非常漂亮,像電影里的公主。”
茵子臉上一片緋紅,小聲說:“大哥哥待會聽我彈琴好么,我彈給這里的客人聽,也要專門彈給大哥哥你聽。”
楊忠一問她:“茵子在哪彈琴?”
茵子指著1樓宴席廳的中央,在那個黑色的拱臺上正安放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楊忠一心想這里分明是李南昕承包的區域,茵子怎么會在這里演湊?還沒等他弄明白,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五步之外的距離說:“茵子,化妝師來了。”
茵子不情愿一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對楊忠一說:“我去化妝了,我會化得美美的,待會大哥哥在哪里看我彈琴?”
楊忠一指著2層說:“那里。”
茵子站起來看了楊忠一一眼,有些舍不得地跟著中年男人走開。楊忠一記起這個男人正是咖啡廳里的那位王老帥。
當楊忠一回到2樓的位置上時桌上差不多坐滿了客人,有些饞酒的客人還沒等菜上桌就率先將桌上的紅酒開啟,倒進杯里品嘗美酒的滋味。蕭玉萍想和楊忠一說點什么,但是她現在被兩個男人纏得脫不了身,男人見到美女總有說不完的話,即便是廢話也嚼得津津有味。
隨著客人們的陸續到來,宴席開始了。李南昕果真坐到蕭建宏身邊,兩人似乎久別重逢,正對某個話題津而樂道。
宴席正式開始的時候,酒店的1至2樓的主照明全都暗了下來,聚光燈照在1樓中庭的那個安放鋼琴的的拱臺上,一位年輕的女主持人站在上面以甜美的聲音感謝今天所有光顧此地的來賓,她的說辭俗套但聲音動人,然后聚光燈順著主持人手指的方向移到2層的漂空區旁,照在了李南昕身上,李南昕起身向1,2樓所有客人招手,以中氣十足的聲音說:
“今天我不多廢話,男士品嘗美酒,女士享用佳肴,不要擔心酒后駕駛的問題,我已經為大家準備了足夠的人選,待會可以幫助暢飲的朋友安全送到太太的閨房。”
所有人都鼓起掌來。聚光燈再次回到了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宣布宴席開始,請大家欣賞一曲動人的音樂。接著一位穿著天藍色旗袍肌膚白皙的女孩子走到了鋼琴邊,女孩子坐在鋼琴前面一張黑色的凳子上時朝李南昕這邊抬頭看過來,她的眼睛鎖定到了楊忠一身上,沖他莞爾一笑,楊忠一也友好地向她點點頭以示演奏前的鼓勵。
兩人在不到幾秒鐘的眼神交流已經被李南昕發覺,這位步入花甲的企業家眼睛突然警惕地在楊忠一身上停留了一秒鐘,然后把注意力轉向了樓下的那架鋼琴和彈琴的人。
琴聲響了起來,是法國鋼琴王子理查克萊德曼的《星空》。琴音清悅,曲境深遠,在舒緩而又張馳有力的節奏中讓聽者宛如身處幽靜的月夜之下仰望繁星滿天的蒼穹,高遠而漫妙的思緒在琴鍵的敲動下又萌生一絲莫名的惆悵。
在場的來賓漫不經心地欣賞音樂,唯有李南昕和楊忠一兩人神色專注地注視著彈琴的茵子,李南昕的神色在這一刻很慈祥,甚至在慈祥中隱隱透露出一股自豪;而楊忠一則是驚訝,他眼睛直不直地盯著茵子,不敢相信這個智障女竟能彈出如此動人的樂曲。
一曲即終,李南昕率先鼓掌,眾人也都跟著附和。彈琴的茵子從凳子上站起來,向來賓掬了一個躬,然后面對2樓的正上方,她一眼看到了鼓掌的楊忠一,她內心激動不已,禁不住合攏五指緊貼嘴唇,然后沖楊忠一拋去一個飛吻。楊忠一在上面連忙向她豎起了大姆指。
在場的掌聲更加響亮了,茵子飛吻的方向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誰都以為這個飛吻是獻給身家萬貫的李南昕。唯有李南昕本人心里最清楚茵子的飛吻是拋給了這桌另外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接下來的整個宴席的過程中,李南昕都在暗中觀察楊忠一這個年輕人,見他態度卑微,神色拘束,而且言語頗少,甚至心不在焉。
雖是帶著種種疑問,但李南昕表面上仍是保持談笑風生的態度。蕭建宏問道:“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怎么沒看到李千金?”
李南昕告訴他:“我那個傷透腦筋的丫頭從加拿大留學回來,上個月又去英國進修什么法學碩士。她現在長大了,我管不了她。”
蕭建宏說:“女孩子始終應該找個好歸宿。我想有不少優秀的年輕人正在追求李千金吧?”
李南昕笑道:“她相上的我們反對,我們認為合適的她又看不中,現在倒好,搞個碩士學位回來以后還有多少男人敢娶她。”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有人說:“海歸的博士如果李總看得起,我愿意牽這根線。”
李南昕笑著擺手,說:“我可不希望我未來的女婿學歷太高,當今社會的人才有兩種,第一是學以置用,化資源為財富;第二種是一門心思著書立學或者搞科研。但是我還是欣賞第一種人才,能夠繼承我事業的人才是我想要的女婿。”
桌上人都贊成李南昕的說法,大家感慨當今社會有學歷的人太多,有能力的人卻太少。
李南昕突然饒有興致地問楊忠一:“這位小兄弟以前是干哪行的?”
楊忠一有些受寵若驚,小聲回答:“是做印刷。”
李南昕說:“怎么有興趣轉到土建這個行業?”
楊忠一看看蕭建宏,說:“是蕭總關照我。”
李南昕笑道:“人想干好哪行首先是興趣和專業,靠人關照是行不通的。”
楊忠一聽出這話有些諷刺意味,只好慚愧地笑笑。李南昕又對蕭建宏說:“蕭老弟,你這個小兄弟是個老實人,我看得出來。”
蕭建宏也直言不諱地笑道:“通常老實的人也是無用之人,不過公司所的人都聰明豈不要天下大亂了。”
桌上人哈哈大笑,楊忠一也拉長笑臉,只不過他在苦笑。
宴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楊忠一想抽支煙,他拿出了自己的精裝“中華”首先遞給了李南昕,李南昕擺擺手地拒絕,他又依次遞給了桌上的男士,但每個人都婉言謝絕,也不知道是這些人不抽煙還是嫌棄香煙的檔次。楊忠一禮節已經做到位,沒人領他的情他也只得暫時放棄吞云吐霧的快感。他剛把煙盒擱在桌上蕭建宏做了個讓他out的手勢,說:“你想抽就去樓下,這里是無煙區。”
楊忠一乖乖服從。他離開餐桌聽到桌上一些人在小聲議論,有人那揄揶的嘲笑讓他背脊發寒。當他來到一樓大廳的沙發上抽煙時有個中年男人坐到他跟前,楊忠一一眼認出是咖啡廳里的王老帥。
王老帥問:“楊先生?”
楊忠一點,說:“你是王老帥,我認識你。”
王老帥面無表情地說:“你認不認識我都沒關系,不過以后別去那家咖啡廳。”
楊忠一似乎有些明白了,茵子的演湊,茵子的飛吻,還有那個未曾露面的李文婷。突然之間他腦袋里一片混亂。
王老帥繼續說:“茵子是弱智,這你是知道的。她的智商只有12歲,你在她心里不是王子,也不是男主角,只是個叔叔。”
“你是擔心我會對茵子有企圖?”
王老帥表情淡漠地:“我善意地提醒你,接近茵子會對你不利。”
楊忠一看著王老帥,問他:“你是她叔叔還是她父親。”
“這個和楊先生你沒關系。”
楊忠一試探性地:“今天我是李南昕請來的客人,這里的每一個客人如果想和茵子小姐做朋友相信李總本人不會反對的。”
王老帥站起身來,不溫不火地:“談話到此為止,李先生你年紀輕輕應該腳踏實地,請好自為之。”
王老帥離開后楊忠一知道自己的試探已經和自己的猜測相穩合,茵子是個好女孩子,可茵子也是個弱智。他楊忠一即將娶個弱智女人做妻子。
宴席接近尾聲,來客紛紛離開。李南昕站在酒店門口和他們握手道別。楊忠一依然坐在沙發上心事重重。蕭建宏和蕭玉萍下來后楊忠一起身和他們一起走向大門。李南昕和蕭建宏握手,和蕭玉萍握手,也和楊忠一握手。但是李南昕這次很認真地看了楊忠一一眼,和他握手后又拍拍他的左肩,低聲說:“年輕人應該腳踏實地。”
在蕭建宏的車里,楊忠一一直在考慮“腳踏實地”這四個字。李南昕對他說這四個字時的表情和語氣他猜不透,是善意的提醒還是棉里藏針的忠告?陳志開車的時候從后視鏡時不時地看看楊忠一,蕭建宏說:“看來你已經和李南昕的千金成為了朋友。”
楊忠一說:“蕭總你早就知道了。”
蕭建宏笑了笑,精明的蕭玉萍馬上琢磨出了答案,說:“是那個彈琴的女孩子。”
楊忠一點點頭,說:“她叫茵子,也是真正的李文婷。”
蕭玉萍問:“你們怎么認識的?”
楊忠一苦笑地:“認不認識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會聽她父親的,她沒有自己的主建和思想,她是個弱智。”
蕭玉萍看了看坐在前座的蕭建宏,有些難以至信地:“哥哥你——”
蕭建宏打斷她,目視前方地:“這個世界很公平,有得就有失。但是有一點請你楊忠一放心,李文婷的弱智不是先天性的,也就是說楊家的后人會是個健康正常的人。”
楊忠一沉默地望向車窗外,燈火通明的夜市在他眼里是一片眼花繚亂的碎花。